迎着他的目光,桃心如鼓——裴知,人如其名,又不尽其意。他眉秾丽,肌肤透着病态的青,黑甸甸的微垂,如俯瞰众生的佛像,怜悯中夹杂几分不近人。
“长公切莫怪罪,婢才晓得长公手不释卷,次婢一定记住,将茶盏送到长公唇边,定教长公不被这茶生了嘴。”桃语气极柔,却偏将“唇边”咬得极重:“婢这就离开,免得惹长公动了肝气,郁结于心。”
桃忙趋步向前,推开窗扉,阳的斜光透屋里,室瞬间亮堂了些。
裴知蹙眉,视线过渍,本想不再理会她,奈何桃的目光太过炙,像要在他上个。
她试探地唤他,“长公?”
现在不了,他在她中,不过是个尖刻的、腐烂在书中的蠹虫。可,她得留在他边,先度过几天安稳日。
裴知迟疑片刻,语调带了些许讥讽,“知远最钟意的婢,怎么,这就被姜夫人‘施舍’给我了?”
卷后传两个字,“去。”
几缕日光洒到他衾衣上,裴知了颞区,随手指向一阴影,“站到那。”
“巧言令,”裴知唇边微翘,冷笑一声,又抬起颏,朝窗的方向示意,“把窗打开。”
室重归沉寂。夏风透过窗扉,开书卷,裴知伸手住,望向桌面晕开的渍。他浅饮一茶盏,暗暗:醉翁之意,不在酒。
“郎君,”桃唇边挂着笑,再度向他行礼,“早些歇息,婢告退。”说罢,她阖门而去,踏灰黄的暮里。
心骤然狂,桃依言退到阴影,不敢妄动。
正要退开,却见裴知睑微动,抬臂遮住了会,“来之前,这里一切,你可都摸清楚了?”
手腕筋肉愈发酸,桃心一横,上前几步,将茶盏轻搁在榻前小几上。茶漾中,溅几渍,晕开浅浅的痕。
裴知余光一瞥,促:“站那什么?”
犹记得,初裴府时,裴知言辞温和,举止有礼,替她解过围、揩去泪。那时,众人皆称他“君如珩,朗月清风”,她也深以为然。
裴知心中蓦地一动,瞥她几,“你倒是伶牙俐齿。可惜——空有一巧言,难讨得知远那般的好差。”他顿了顿,补上一句:“退,莫要自讨没趣。”
见她眉梢几分惶惑,裴知视线落回书卷,翻过一页书,“倒茶去。”
桃放珠帘,珠玉相撞间,飞泉鸣玉,叮当作响,敛去她一瞬的深思。
桃忙止步,转过,掀开珠帘,朝他望去,泠泠的杏如漆,乌珠顾盼,像极了一条翘首的人蛇,吐着信,谨慎试探着面前之人。
即将推门之际,桃回首望去。裴知似有所察觉,却懒得理会,专心低看书,脊背得笔直,像只受伤的鹤垂着。
“婢只服侍长公。”桃俯首,遮去中所有绪:“其他的,婢初来乍到,一概不知。”
他说得慢条斯理:“姜夫人赐你差事,你竟会怕了我,岂不是辜负了夫人的抬举?”
书卷推至小几上,裴知目光梭巡她的脸,她的神像怕怒他,又似隐藏了什么,一时令他分辨不,她是真心惧怕,还是装来的柔顺讨好。
她刚走到门,他的声音从背后悠悠飘来,“慢着,转过来。”
“正如嬷嬷说的,夫人怜惜,怕长公独自清苦。”桃睫微颤,像是定决心,声线轻柔:“让妾……来侍奉郎君。”
桃紧住袖摆,稍稍欠,抬时却带笑,“婢心里惦记着长公,唯恐伺候得不周。”……怕?她并非怕前人,而是怕不小心彻底没了倚杖。
桃施施然行礼,后退几步,“是,婢自会小心,绝不会扰了长公‘清静’。”
桃唇角微动,像要笑又压住,“婢省得。”
桃忙去沏茶,片刻后,茶香袅袅。她快步走到榻前,压住呼,将茶端到裴知面前。他没有伸手,也没有开,只是随意拭去书脊上的浮灰,掀过一页书。